我和二姨并排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一起晒晒太阳。 p9 }/ c, w N/ I8 E! T( y1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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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05年的9月中旬，夏阳的热度已经退去，此时的光线正是怡人，公园里也很安静。她坐下来之后就一声不吭，我用眼角的余光看看她，心里说：“我就你一个姨了。” 我知道，这时候二姨心里什么都没想，或许，她还会冷不丁地重复那些问了八百多遍的问题：“你妈这阵子没上北京来？你爱人是干啥工作的？……”9 s5 ?$ ]( Q7 n' x
8 K3 d, R; l0 |5 h( w3 J8 Y0 B我得到了敬老院服务员的允许才把她带出来晒太阳，我知道她喜欢在公园里呆着，以前没到敬老院的时候，她从早到晚呆在社区小公园里。我带她第一次来敬老院的那天，就是从社区小公园里把她找到的。公园里有十几个老头老太太围在一起打牌，但二姨从来不和他们在一起，二姨是孤独的，公园里的养花人告诉我，她经常躺在小凉亭的长椅上睡午觉。于是，我到小凉亭里去找她，却看见一对情侣在那里起腻，男青年和女青年的小把戏，过来人都懂。因为这对情侣的“突然入侵”，二姨暂时离开了自己的领地，我猜她这会儿可能是在KFC吃汉堡包呢。这时候还刚刚入秋，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我想，无论如何，这个冬天再也不能让她在公园的长椅上睡午觉了。于是，我把她送进了敬老院。( y5 E8 y2 i- h8 j*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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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把老人送进敬老院是让人心里很别扭的一件事。我跟田主任说：“我二姨以前是高工……”这话说得特别没劲，人家可能早就见怪不怪了，不管你以前是什么，现在都归没念过什么书的护工管了。现在的二姨，已经无论如何也不能同当年那个英气十足的女学生联系在一起了，毕业刚来北京的那一年，往老家寄了张照片，穿的好像是军装，六角的帽子，鬓角还插了一朵大花，在单位是文艺骨干，好些男大学生都追求她……4 S! h. h4 C7 p0 I3 E
$ U5 _) @1 j0 i虽然这个敬老院设施很好，但里面的气息依然让我难受，如果你亲身去闻过，你就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气息，我没办法描摹，那种气息直冲入灵魂深处，让你有想哭想喊想挣扎的冲动。到处都是混浊的眼神，我忽然觉得很抱歉很抱歉：鳏寡孤独四个字，每个字都特别狠毒。 2 H7 F3 r V9 l0 j6 j% B2 y2 m% |9 k& E
正式送二姨住敬老院那天，表哥表姐都来了，他们对这家敬老院的条件非常满意，这让我稍微踏实了一些。表姐夫对我和老王说：“以后咱也得到这儿来，咱也别等走不动了，趁着还能动活，赶紧找个合适的敬老院……到时候咱们一起来，还能有个伴儿……”老王笑笑表示同意。那时候，表姐和我都没有孩子。但是，一个月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 r# M3 q# s! I) x $ o: }/ U1 z2 l1 f肚子里正在烘焙着的宝宝，是那个以后可以把我送进敬老院的人吗？有时候，我会想到这个问题，但心情很轻松，因为，距离我住进敬老院的时候还早着呢，我对这事没什么感觉――和许多父母一样，我觉得我的孩子一定能彻头彻尾地对我好，二姨不是依然还心存与表哥一起生活的愿望吗？即便他不能承继孝悌之道，也无关紧要，因为我压根对他就没有这个要求。但理智地看，如果我的孩子能把我送进敬老院，那我也理应该觉得满足。我现在是能蹦能跳，谁知道几十年之后，坐在公园晒太阳的麻木的老人会不会是我？另外，那个能陪我晒太阳的人，会是谁呢？ r( y- m- z! I! I# Z2 ]: e$ ^' M* Y* L
一些关于生命的恢弘主题常常让人感觉悲怆苍凉，但孕育生命的过程例外，简直是一路的轻舞飞飏。从我开始吃叶酸的那天起，老王的眼睛就总是亮晶晶地，有时候，他静静地把我搂在怀里，好半天不说话，我们都在默默想像怀孕的那一天、孩子出生的那一天，想了好久之后，俩人一起乐出声来，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 \" g' G) Y Q( W$ |*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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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有那么一个人，他身上带着一些你的基因、带着一些你的特征，他存活在这个世上，身体里流动着你赋给他的血肉，从此以后，这股血脉可能长久地流传下去，即便你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多神奇啊！你不觉得神奇吗？”老王讲了这样一些话，之后激动地攥住我的手：“嗯，也有你的一半呢，多神奇啊！是不是？”他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自从我怀孕之后，这个略显粗糙的男人忽然变得感情丰富而且细腻――他，竟然都会抒情了！！" W9 l) ~. C4 Q6 s; C+ H" l7 Q!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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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孩子或者不生孩子，都可以找出很多理由。但是，这些理由其实并不太要紧，可能是说给双方父母听的，说给朋友同事听的。对我和老王来说，要孩子的理由是：我们很相爱，我们希望能把这种爱永生永世地传递下去，生下一个孩子，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就多了一个亲人――不管他能不能把你送进敬老院，他始终都是你的亲人。 8 U* o8 w. _, n8 F2 ^8 h# |) Z 3 o u2 J) g+ G$ O$ K: F# `/ r二十年前，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作品里，我最喜欢《第六交响曲（悲怆）》，当时听起来有种彻头彻尾的震撼，比更流行更出名的《天鹅湖》或《胡桃夹子》更能打动我。柴可夫斯基认为《悲怆》是他一生最得意的作品。今天，在写这篇笔记的时候，我竟然想起了《悲怆》的旋律。以前听过许多遍，我以为我很熟悉，但是，它今天却给了我不一样的感觉――3 @/ |, Q% g* P4 H: t2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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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板开始，低音提琴、低音管奏出低沉的旋律，空虚的感觉。之后转入温柔的快板，有舞蹈的节奏。接下来是更活泼的快板，奔忙、积极的生活场面，却有悲壮的意味。终曲是哀伤的慢板，偶尔两三声圆号，衬托得夕阳无比凄凉……是的，《悲怆》是一个关于人生的主题，描述了恐惧、绝望、反抗、死亡，虽然有偶尔的快乐，但那是过眼云烟。柴可夫斯基揭示了一个永恒的真理：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 ?5 K3 W3 ~+ ~$ B) N9 [ # G9 y* `6 ~. h# n8 B3 X X: B但是，爱，是可以承继的，薪火相传，亘古不息。“嗯，是啊，有你的一半，有我的一半，真的很神奇！”我伸出大拇指，觉得肚子里的宝贝简直是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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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7 0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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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7 10: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