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鲜花( 171)  鸡蛋(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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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家庄纪事% ~# p6 ^) S/ D$ K6 z$ ~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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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 q+ f$ Q姥爷如果还健在,也一百多岁的高龄了。姥爷出生在胶东半岛的一个小山村,于家庄。庄里的庄户人家都姓于。姥爷家中一贫如洗,很小的时候就去同村的地主家做工。十几岁开始走街串巷做生意。最开始时收鸡蛋, 挨家挨户买了鸡蛋然后挑到一百多里外的烟台去卖。每天都要走一个来回。这样的经历让他见识到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后来他讲给我听的时候,说都是他亲眼所见。尽管很多我都不相信,因为我是党教育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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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冬天的晚上,趴在暖和的火炕上,听姥爷讲他年少时走南闯北的经历。昏黄的油灯,灯光明明暗暗,姥爷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不紧不慢,徐徐道来。。。9 x& C: n' ?5 d% A% U(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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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民国时期,具体什么时候不是很清楚。但是姥爷说那时候他还小,还没开始做收鸡蛋的买卖。那时候他春夏的时候给本村的地主放牛, 冬天地里没活的时候就去同村的于瘸子家做小伙计。所以我算了一下,大概是1910年左右。于瘸子在自家开了赌局,外间两盘大炕上推牌九的,扔骰子买大小的都有。那时候麻将还没有流行到山东半岛。里面的一张通铺是给抽大烟的人准备的。 也有赌完上半夜,进去小睡一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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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大概八九岁的样子,每天晚上早早就去于瘸子家, 泡茶,递水,要是哪个赢钱的得意的汉子要碗馄饨,姥爷就要生火,拉风箱,下馄饨。遇到手风顺的,会赏一,两个铜子儿。姥爷就会小心的揣起来,乐半天。 V2 c8 ^. }$ Y; e; H+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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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v7 Z7 V3 a2 P据姥爷回忆,事情发生在近年关的一个晚上。家里有两亩薄地的于麻子高大魁梧,嗓音一向洪亮。他手头倒是不太紧,可是当天晚上手风特背,一直输。输得骂骂咧咧满嘴喷FEN。看见谁骂谁,埋怨别人挡了他的运气。 当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于麻子骂完了姥爷等小伙计,矛头指向了炕里边东南角坐着的赢家于半仙。于半仙其人有些神神叨叨。据说有点法术,可是也没人真的见识过。不过村里若是谁家孩子有什么怪病, 老娘们儿还是会去他家讨点药方, 据说还很灵。$ C: a& k. j$ y%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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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 ?( f1 k( b于麻子边数着点数,边冲着于半仙唧唧歪歪, 结果一算,自己又输了。 于是便不可收拾,“什么半仙,活脱该叫你个不仙。可是谁也没见你有什么本事,只能哄哄老娘们罢了。”于半仙往后挪挪,靠着板壁,脸越发躲进灯影里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也不理会,只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似有若无。 这可戳了于瘸子的肺管子一样,当时就从炕上跳起来,指着于半仙吼起来,“哼什么, 有本事你让老子见识见识,要不然就夹紧了!”同桌的一看,赶紧把他摁住坐下来。 却有人架桥拨火, “半仙,你就让我们开开眼,难不成以后真叫你于不仙儿?”“就是,就是。”随声附和的越来越多起来。1 [; L9 S1 n3 ?8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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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半仙还是不紧不慢,呵呵一笑,说:“法术这东西,也没什么,只是不能人前显摆。”众人一听越发的被吊起了胃口,连着里屋的牌局也停了,人都围了过来。于半仙无奈,只好说,“我可以给大家露一手,只是各位别往外传。” 于是叫于瘸子拿张黄表纸和剪刀来。因为近年关,于瘸子家还真有, 递了一沓黄表纸过去。于半仙拿了一张,随手对折,然后剪了个举起双手的小人儿。姥爷说好像投降的样子。然后于半仙转身掀开炕上的竹席儿,折了跟一扎长的竹篾子,从小人的左手穿过去,绕过脖子,右手穿出来。看起来好像小人挑了个扁担一样。/ q% M P, B1 M% 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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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k+ X& E9 c6 {! Q& T! I于半仙冲着于瘸子说了声“不好意思啊。”就转身用手指戳破了窗户纸, 把小人递了出去。接着告诉大家:“谁都别出去啊,要不然出了事情,我不负责。” 然后蹲在炕上,面冲墙角,双手抱头, 嘴里咕噜咕噜的念叨起来。冬季的凌晨四五点钟,正是最黑的时候。村里头黑暗,寂静,连声狗叫都没有。 可是据姥爷后来说,村头炸油条的于老忠家,已经起来了,开始炸油条了。等了一袋烟的功夫,屋里众人听见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都能感到地面的震动。桌面上油灯里的油,开始一圈一圈漾起来。姥爷吓的差点尿了裤子。众人也都面面相觑, 开始害怕起来。5 c/ x( M' j! A( p l: {#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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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3 F" `: j$ t1 m( E- f: ~$ @: O屋子里静极了。 于半仙的念叨声格外的清晰。众人耳听着仿佛巨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院子里,都摒住气息,动也不敢动一下。于半仙这时才停止了念叨,说了声:“来了。” 把手伸到刚捅破的窗户纸洞边, 就看见一点竹篾的头探进来,上头插着一根油条。 然后,黄表纸小人委了进来,另一边的竹篾上也插了根金黄的油条, 还都冒着热气儿。2 W1 @" t" t. m9 S+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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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人都目瞪口呆。于半仙微微一笑,掏出一串钱递给姥爷,“去,毛头,去井边于老忠家买一斤油条,我请大家吃早饭。顺便把这两根的钱也给付了。。”姥爷愣愣地接过钱,还有点没回过神儿。“剩下的给你做跑腿儿费了。” 姥爷这才高兴地往外走,身后又传来于半仙的声音:“大家见笑啦,我能用法术驭甲士取物,然而法术不能用于害人,否则。。。” 后面的句子,已经出门的姥爷就不得而知了。+ Z- `; s4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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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 q! ~2 N/ I+ j1 K% J我后来一直追问于半仙的故事,姥爷却再也没讲。还是妈妈后来告诉我,于半仙对姥爷很好,可是后来死的极惨。想必如此姥爷才不愿意多谈。而我就不得而知了。7 e% r/ \) h2 r O; ?5 n: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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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老忠, v3 v4 u) Z+ J9 y+ p0 n9 r" v!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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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4 U* ?+ C( ^% @! v于老忠大号于忠,是顺着于氏家谱“仁义礼智信,忠德玉昌新。”排下来的。他老爹大号就叫于信。庄户人家有讲究的请个秀才起大号,也是要排着辈分来。不讲究的,如于老忠家,就着辈份叫名字的也不少。小小的于家庄,好几个于智,于忠,于德呢。这于老忠生下来就干瘦黝黑,到十几岁上,就得了“于老忠”这个称呼,那时,他爹于信都还没挣出个“于老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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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老忠家就在姥爷家前面,后窗户就开在姥爷家院子里。因为姥爷家大门开在西院墙,所以两家倒像过去大户人家的两进的院落。姥爷做小伙计的时候,于老忠已经三十多了。个子不高,用姥爷的话说,和我父亲差不多。可是那时候,父亲在我眼里很是伟岸帅气,怎么也不愿意把他和父亲比在一起。三十多岁的于老忠倒也不负这外号,依然干瘦,黝黑,背也微微地驼了。 见到谁都笑眯眯的,耸着肩,点头哈腰的问好。倒是不惹人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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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村里人都知道于老忠脾气不错,婚姻上却很不顺。其原因和他爹也有关系。于信手里有几亩薄田,家里还有两头骡子。于是就以小地主自居。想着给儿子找个家境好的,相貌好的,品性好的老婆。开始还有人托媒人于三婶来说和,结果于老忠的爹,横挑鼻子竖挑眼,都推了。一来二去,于老忠也二十多了,就和他爹口角起来。于信也知道儿子年纪等不得了, 就放手要他自己拿主意。反倒这于老忠自己又没个注意了。其实也不怪他,相了两次亲,女方一见这小老头,立马就给媒人回了话,拉到得干脆利落。倒是没给于老忠留下任何挑拣的机会。+ Z; ?* k) B: Y.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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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于老忠三十五六了,他爹真的是等不及了。提着一包点心,一斤黄酒,据说还有一只鸡又去了于三婶家。于三婶是于家庄为数不多的几个抽烟的女人之一。一边听着于信唯唯诺诺的央求,一边在鞋底上磕磕旱烟锅子。眉毛也不抬,铜烟锅伸进烟荷包里,挖一锅子烟,就着油灯点上,吧嗒吧嗒自顾自地抽烟。就把于信给晾了半宿。( `# _9 S, l( d5 ]3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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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N3 I c. G# E末了,看在于信多许了一只羊的谢礼上,答应帮忙。于信急忙再唠叨着:“彩礼也加倍,我出三亩山地,外加一头骡子,只要能给忠儿娶个媳妇.。”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婶第二天就回了二十多里远的娘家,勇夫没有,回信倒是很快就来了。三婶托人带回薄薄的一张纸,上面两句话。于老忠和他爹拿着去了于秀才家,秀才倒是没摆什么架子,读给他听了。“黑黑的头发没有麻子,小脚不大周正。”两个人一合计,也还过得去。就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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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R a5 _4 P, m, i- g7 H没过几天,一乘花轿把新娘子抬进来。姥爷和几个小伙伴挤在头里看得分明。一掀轿帘,里面身材小小的,如同幼女一样。抬脚下来时,两个大脚板不小,左脚还外撇着。走进家门的时候,走的极慢,却也能看出有点跛。后来挑了盖头,发现头发稀疏不说,还一脸的麻子,这却是姥爷听人说的,因为当时他只顾讨了喜糖吃,是没进洞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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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于家庄一下子有了话题。有口风还好的就说可惜了于老忠他爹,千挑万捡, 娶了这么个货色回来。嘴头刻薄的, 就说,看来这于瘸子,于麻子都要换名字了,都要让给这位老忠家的。只是不知要叫于瘸麻子好,还是叫于麻瘸子。 当时我听了却是忍不住在炕上打几个滚,笑得爬不起来。多好听的日本名字啊。后来,“于瘸麻子”一度成为我网络灌水的马甲之一,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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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于老忠他爹就怒气冲冲去了三婶家。三婶刚从酒席上回来,面孔红红的。挥着烟锅子不紧不慢,“我也是没瞒你们家,说的清清楚楚的,‘黑黑的头发没有,麻子,小,脚不大周正。’你们愿意娶,怎么现在这副面孔过来?”这些还是后来有一次三婶上席,喝得多了,自己说出来的,至于后来于老忠有没有埋怨他爹,村里人倒也没听见什么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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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T; C8 R, m, d V+ f4 k, h老忠家的模样实在不怎样,可是却有一手炸油条的好本事。她榨出的油条,金黄酥脆,香的让人忍不住连舌头都咽下去。姥爷讲的时候还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当时姥爷兄弟姐妹四个,都有过偷偷的趴在老忠家后窗户往里瞅,然后被我太姥姥骂回家的时候。那时候,据姥爷说,飘到姥爷家院子里的油条味道都那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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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于家庄三里路的汪镇是县太老爷衙门的驻地。人口也多,逢着二,六集日,更是人潮不断。老忠家的头天晚上调好面,第二天凌晨两点就和老忠一起开炉,点火,炸好油条。五六点钟,天刚蒙蒙亮,就和老忠一人一担,挑到集头去卖。开始只是逢集日炸油条,后来就天天都开炉。于是老忠家的日子就这么过起来了。 后来,老忠的二儿子学而优则仕,竟然做到省级的官员。也算是封疆大吏了。到让那些当年笑话老忠家的人大跌了眼镜。乡里人都说老忠家是因为娶了这个老婆才发迹的,可真正的原因,姥爷说当时只有他知道。0 h' y6 m+ F+ x5 P) V9 o; x6 F(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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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 H+ G/ U4 l, L8 j- b1 I要说起这真正的原因, 还是要先说说于家庄的地理位置。于家庄北边是个小山,东西绵延也就几里路而已。村东有条河,却没什么名字,在村子的东南角拐了个歪,冲出个三两丈见方的湾,向西南蜿蜒而去。倒像是条臂膀把于家庄轻轻抱了一下。据于风水的说法,什么后有青龙,什么水生财。。。于家庄实在是块风水宝地。若是后面的小北山西山头在高点,出个面南背北的皇上也有可能。即使是现在这样,出将入相的应该也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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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实却完全相反,别说出将入相了,就是个连秀才也没有考出来。于秀才的功名是他爹买的,后面再讲。庄里混得最有出息的是族长于长信的大儿子,在县衙做个掌按,据说是给师爷打个下手儿的,实在离出将入相远的很。于是就有老一辈的很不屑的撇撇嘴,“于风水?他算什么风水,不过看了几眼他爷爷留下的几页古书而已。 他爷爷于老风水,那才算真的风水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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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s% W3 _6 U于风水颇有些不平,时时绕着村子转转,越转越觉得自己没错,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直到姥爷八,九岁的那一年,才揭开了谜底。那一年天气实在是反常。过了清明,竟然没下一点雨。靠老天吃饭的庄户人家天天盼着下雨,可是都立夏了,也没动静。田里,要么庄稼枯了,要么干脆就没种。村东的小河早就干涸了,只是东南的那个两三丈见方的湾, 还有一湾碧水。村里有勤快的,天天挑水浇地,也不见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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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了,越发热得让人受不了。就有汪镇一伙子半桩子, (庄里人叫的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来湾里洗澡。正是午时过后,大热的天,庄里的人都歇晌呢。忽然一片乌云,一阵小风,竟然还带了几滴雨水,让大家很兴奋,盼着能落下越来,还来得及种茬玉米。可是那阵风过后,依然是蓝天大太阳。这时有个半桩子就喊着有鱼。扎猛子就捉,可是怎么也捉不着,就去村里借了不少水桶和铜盆,要把湾水淘干捉鱼。- n1 ~) A: M$ \; s- R4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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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2 D/ `) S% K开始谁也没在意,就凭几个半桩子?那湾还没人见它漏过底儿。随着小伙子们大呼小叫的淘水,慢慢能看见黑色的鱼脊了,于是就有好事者凑了过去。于老忠正在门前树下铺了张草席午睡。他每天早起炸油条,中午惯例是要睡会的。姥爷跟着跑去湾边看热闹, 捡了两个大河蚌,兴高采烈的抱着往回跑,刚跑到老忠家门口,正睡着的老忠突然坐起来,叫住姥爷,“毛头,你看见刚才那个穿黑衣服的老头么?”姥爷腿也不停,扭头喊着“没有老头。”就回家了。0 I ^8 ?7 |$ B"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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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河蚌,继续往湾边跑, 又捡到一条三指长的小鱼,急忙往回跑。跑过老忠家门口,刚睡着的老忠又坐起来,“毛头,那个黑衣老头是不是往河边去了?”姥爷头也不回,“我正从河边过来,没看见黑衣服老头。”等姥爷再回到湾边,湾里的水已经快见底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的,灰色的鱼脊扭来扭去,还有不时跳起来的。湾边上已经围满了人,纷纷攘攘。: a) n5 m. P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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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2 y7 z, O8 [; E. i1 S这时老忠也到了,披着短褂子,正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卷烟分给舀水的小伙子们。“来,来,抽支烟,马上就见底了,歇口气儿,一会儿,要回家推车子来推鱼呢。”卷烟还是个稀罕物,是老忠赶集是遇到贵重客人,像衙门里的人,才拿出来敬的。姥爷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敬这些半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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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 r6 l* C! X- b, u3 `8 `/ M小伙子们也真累了,加上没尝过这稀罕物儿, 都纷纷扔下水桶,铜盆。接过卷烟抽起来, 有几个还说还不如旱烟有劲儿。老忠还和他辩几句,“ 你才几岁,知道旱烟?”正说着,听见湾边有惊呼的声音传来。大家回头一看,湾里的水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满上来,好像谁打开了水底的阀门。小伙子们慌了,拎起家伙继续舀水。可是水涨的速度太快,怎么也舀也无济于事了。眼睁睁看着水漫上来,齐了堤岸就不动了。& R! O' Q- {9 Z4 H- k9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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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J: |" C* O* k) ]当时已经快黄昏了,大家一看没戏了,都散了。可怜那几个小伙子,累了一下午,眼看就要到手的鱼,也飞了。当晚,乌云密布,天黑的不成样子,雷鸣电闪,下起了大雨。第二天有人惊奇的发现,湾边一块稻田的稻子有一趟被什么重物压倒的痕迹。齐齐的八陇稻子,倒得像拿碾子碾过一样齐整。一直通到泽西村附近不见了。泽西村的东南边是一片大沼泽地,连着一个叫小院的大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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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 b4 H& x2 a/ Y后来,于家庄开始出秀才,举人,就是县衙里也开始有有头有脸的于家庄人。尤其是老忠的儿子,竟然做了封疆大吏。于是于风水的生意又好起来了。可是后来很久以后,老忠头才告诉姥爷,那天中午,他梦见一个穿黑袍子的老头冲他喊救命,说就只是贪了龙王几杯水酒,就要大难临头了。老忠醒过来,几乎辩不清是梦里还是真的,所以才问姥爷,听说没有,接着又睡,刚阖上眼, 又看见老头喊救命,还往河边跑。几次三番,才知道不对,就去了河边。才有了撒烟这一举动。- J# Z6 K# m1 J' ^7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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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当晚,老忠又做了一梦, 那个黑袍子老头自称老袁,我后来想,是老鼋吧,他感谢老忠的救命之恩,并许了他后代前程。可是于风水说,是老鼋看上了这风水宝地,占了这里修炼,吸了本应属于村里的灵气。 老鼋走了以后,村里才开始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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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毛主席大炼钢铁,大修水库的时候,湾被堵了做水库,淤泥渐渐堆积上来,日复一日,竟平了。 到我去姥爷家小住的时候,只剩河道浅浅而过,湾的痕迹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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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c" ~# c' W Z. g+ W1 }于家庄村不大,人口也不多,神神道道的人却出了不少。于风水就是其中一个。不过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说的于风水,是现在于风水的爷爷于老风水了。若是有人提起于风水如何如何,老人们都会不约而同的撇撇嘴,“就他?切,还敢称于风水?”不过毕竟老风水离奇去世了那么久,后人叫来叫去, 这老风水的孙子也算是接了爷爷的班,尽管在本村不怎么收人待见,在庄外倒小有些名气。也算是墙里开花墙外香。时常有外来的驴车停在他家门口,这时,于风水就会换上那件灰黑色的棉袍,拎着个布包,一脸幽深的上车而去。% W+ ]8 M4 I, R! f3 R- e0 @! d,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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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小时候去姥爷家,还见到过于风水的小儿子,瘦高的个子,身板挺直,倒不像寻常的庄户人早早的驼了背,据说五十多岁,可是我看着脸上的肉皮都耷拉出褶子了,怎么看也过了花甲了。身上常年穿件黑袄子,时间长了,肩膀和袖口都褪了颜色,黑不黑,灰不灰的,很埋汰的样子。腰里头一根草绳,栓了个烟荷包也看不出什么色儿,倒是做腰带的草绳上别的一杆紫竹烟袋,日积月累的摩挲,显得莹润亮泽,不同凡响。据说这是太爷爷于老风水留下的唯一的物件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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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说,村里的老人都说于风水的这个小儿子,倒是很像他的太爷爷于老风水,反而不随他爹。然后就是不胜唏嘘,感叹他的太爷爷, 要不是。。。现在的于风水家啊,何止如此啊。。。每每听到如此藏头露尾的话,我就急得上窜下跳,围着姥爷非要问个明白。姥爷总是摇摇头,几根长长的寿星眉垂下来,眼皮也垂下来,仿佛要睡着的样子,再也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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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还上育红班,天天要拿本红宝书,跟着老师跳舞。也不知道跳得是什么,满街打火报, 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火报。红宝书上的字,是一个也不认得。直到有一天,邻居家大我两岁的卫东哥感冒了,用了一页红宝书的纸,擤鼻涕, 被人告发了,关了起来,妈妈才急忙藏起了我的红宝书,然后就把我关在家里一段时间。憋得我浑身都长了草一样。 后来学会了爬墙头,妈妈出工了,我就翻墙头溜出去玩。往下滑的时候,还不能弄破衣服,有一次,掀起衣襟咬在嘴里,顺着墙头滑下去,肚皮蹭掉一片,当时血就滴下来,火辣辣的疼。现在还留着疤痕呢。不过从那以后,妈妈不再关我了,我也就继续和伙伴们野孩子一样漫山遍野的疯,现在偶尔我先生说我很“Lady”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他以为我是因为他的话高兴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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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应该是文革结束的那年冬天,妈妈又接姥爷来我家过冬,姥爷才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开始了关于于老风水的故事。后来很久了我才明白姥爷的苦心,那个时侯,破四旧,打倒牛鬼蛇神,谁还敢讲于风水的故事呢。" |0 n d. _, X$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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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_5 W, R0 N+ h% i: m+ u C姥爷说这些是他听村里的老人讲的,他是没有亲眼见过,因为他出生的时候,于老风水的孙子于风水都四五十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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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w+ t4 \/ \4 C" x于老风水据说本来是不懂风水的,那时候还不叫于老风水,也是有个大号,可是后人竟然都不记得了。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年夏天,正在黄豆地里锄草,突然的一阵暴雨,好巧不巧的正下在他的周围,浇了个正着。回家就烧起来,火炭一样烫手。满嘴话言乱语。在炕上滚了三天,大家都说不行了。可是后来竟然自己慢慢的好了。病得莫名其妙,好的没头没脑。从那儿以后,就多了个给人看风水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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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8 N+ Q$ g2 t3 I' L% B村里人多是不信的,看风水这么大的本事,你凭空就会了?于是调侃的,取笑的,说风凉话的天天都有。据说有一次,大家都聚在房头抽烟,拉呱的时候,于德才的爷爷半开玩笑地问他:“我盖新房明天要上梁了,你不是会看风水吗?你帮我看个好时辰。我家三个月大的小孙女夜夜啼哭,若是你能看个好时辰,让她好了, 我就服了你。”村里人盖房一般都是午时上梁,于老风水那时其实不老,也没见他掐指头,用罗盘,张口就说,“你明天只等一个戴铁帽子的人来你家门口开了锣, 然后一对穿红挂绿的人过来,就可以上梁了。保你新房盖的平安,住的踏实。”当时就把一圈人笑的前仰后合,可是从来没听说过,戴铁帽子的人来,也没听说不年不节的,乡村路上来什么穿红挂绿的人。9 F+ ]; K5 U6 P# p5 ]$ ]6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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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k" s. d% [2 w* `) C大家都当个笑话回家和婆娘们说,结果第二天,德才爷爷新房前的空地上就聚了一堆看笑话的人。那天正逢汪镇大集,大概不去赶集的人都来了。婆娘们们边纳鞋底,边说笑着,汉子们有的帮忙递块砖头什么的,也有的一边抽着旱烟袋,一边仰着脑袋看天。眼瞅着午时就快到了,天也阴了起来,快要下雨了。德才的奶奶一叠声的埋怨老头子:“你个老不死的,和他胡咧咧什么。眼看就午时了, 还不上梁,等着下雨啊?你信他胡说八道,他家祖宗八辈就没出过会看风水的, 你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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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K4 \& q5 t* J; ~2 J5 X德才爷爷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上梁吧,怕的是真让他给说着了,不上吧,眼看过了午时了。正犹豫着呢,啪啪啪一阵急雨,淋的众人慌忙找地方躲雨。 一瞬间,柳树底下,门楼下面挤满了人。正当大家纷纷抖露身上的雨水时,空地前面从南边汪镇方向跑过来一个人。 只是远远看去好奇怪,像个蘑菇一样窜过来。近前了,一看,却是山后头的一个汉子买了口新铁锅,正反过锅来,举在头顶挡雨呢,活脱脱戴了顶铁帽子。众人一下子愣了。好巧不巧的,这汉子跑到德才爷爷家新房前,泥浆地上,脚一滑,一个跟头扑下去,新买的大铁锅不偏不倚地砸在门口的堆的几块石头上,“匡”的一声,碎的干脆利落,可不跟敲锣一样响?还不是一般的小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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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q$ p# h' D4 @% V0 P, ]众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皆是止不住心里嘀咕,难不成这小子真懂风水?正疑惑着呢,谁也没留心,雨瞬间就停了,下的快,停得也快。就看见空地前自西南往东北来了庆春班,镇上有名的戏班子。却也不用众人问,就从庆春班的班头老柳头的叫骂声中明白过来。原来,庆春班刚在大集上唱完了戏,泽西村的丛财主给他妈庆六十大寿,请了庆春班唱下晌的堂会。戏班子赶场子急,加上就三四里路,就有懒得换衣服的,就这么穿着戏装,花红柳绿的一路而来。遇着急雨, 淋了戏服,老柳头跳起脚来正骂得欢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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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M0 A* F1 E2 t2 S" E还没等大家回过神儿来,于老风水一声大喊:“上梁!”于是放鞭的,拉绳的,递砖的,泥瓦匠们,小伙计们,一起忙起来,好像一开电源,启动了机器上所有的小齿+ F$ Y0 o2 v# 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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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转了起来。说来也奇怪,搬进新房的德才姐姐,晚上再也没哭过。却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和风水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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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O4 C6 [; s& X, b8 E后来于老风水算是真的看出了名声,据说就连县大老爷也请过他。于家庄人开始自豪起来。更让人佩服的是,于老风水还是老样子,尽管曾经是县太爷的座上嘉宾,不出门的时候还和大家一样,蹲在墙根底下,抽旱烟,聊大天儿,一点儿也不拿架子。有一回有人聊到戏文,说一个什么民女吃了冤枉,去衙门口击鼓喊冤,于老风水就接过去,“衙门口的鼓,可不是随便打的。你要是喊冤啊,要打左边的那面鼓, 右边的那面啊,是迎接达官贵人的,还得三品以上呢。你要是打错了,让县太爷以为来了封疆大吏,可就等着吃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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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也没弄明白,这左面的鼓,是指面向着衙门口的左面呢,还是指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面朝外面算。要知道这可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呢。问了很多次姥爷,姥爷也不明白。现在只能是个永久的迷了。# v; x6 W, p1 k0 D |2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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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1 r: Y5 e: @尽管老风水名声在外,能请得起风水先生的人家毕竟不多。可是多少总算有点谢仪,按理儿,老风水家的日子应该比别人好。可是事实却完全相反。说起来也不麻烦,就是老风水的老婆,闺名叫做领弟的,是个病篓子。红楼梦里的林姑娘是风一吹就倒了,可这老风水的老婆,后人称领婆子的,却是连风都不能吹,更别说碰什么凉水,洗什么衣服了。又不能走路,连三里远的汪镇大集也走不到,软脚虾一样。一年到头,成天炕头上歪着。就是夏天,也要天天烧的滚热的炕头。洗不了菜,生不了火,整个一个废人一样。7 \) d" `2 \*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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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老风水却从来没埋怨过。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久病的老婆床前,依然体贴的老公也不多,偏偏老风水就是这么一个。老婆一哼哼,就去汪镇请郎中。日子久了,汪镇的郎中隔几天自己就来了。隔三差五来于家庄点个卯,也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 P$ ], _ d! J* w- L- e6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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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8 N" m- _4 M2 V其实这领婆子当初嫁进于家庄的时候,据说身子骨还可以。一个佃户的三女儿,田里的庄稼活也拿得出手。至于为何后来身体垮了,村里人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是月子病,坐月子的时候受了凉,冰了骨头, 就坐下病根儿了。也有人说,是因为老风水“克”的。 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你老风水得了这本事,泄漏了天机,总会遭报应,报应在老婆身上,也不出奇。) Q( U, M2 Q3 w3 _, f% x%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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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 U4 o% o# S当年,领婆子在生了两个丫头之后,三十几岁的高龄又给老风水添了个儿子。大号就叫 于信文, 起了个小名叫贵子。从那以后,领婆子才彻底下不了炕了。所以我觉得还是月子病的说法比较可靠。老风水幸亏这两个女儿,家里家外,收拾的倒也齐整。这唯一的一个儿子,小时候就惯着,依着,八,九岁的时候送去了学堂,也没考出个什么功名, 正经连个秀才都不是。文不成,武不就,很是不入庄稼人的眼。加上个瘫了一样的妈, 都三十好几了, 也没个媳妇儿。于是这于贵子人前人后,少不了埋怨领婆子,觉得都是这个病篓子妈给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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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B m- |- n: m. L: q( t埋怨归埋怨,这领婆子就像风里的蜡烛头,眼看就灭了,飘飘摇摇的又缓过气儿来。 每年都这么折腾几回, 真真成了“老不死的。”儿子于贵子直到四十出头了,才娶了山后韩家夼带个拖油瓶女儿的冯寡妇为妻。冯寡妇的肚皮倒是争气,进门第二年腊月,就生了于忠义,就是被后辈人称于风水的,这也是后话,后面再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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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孙子落了地,领婆子好像终于了了心事,真的不行了,水米不进,只剩细细的蚊子一样哼哼。老风水打发大女儿请了汪镇的郎中来,郎中也没试脉,也没开方子,只撂下句,别再去请了,预备后事吧。就摇着头走了。就这么着,领婆子 还坚持了五六天,终于在腊月十三,无声无息地闭了眼。领婆子走的安安静静,可是她走了后家里就吵了起来。起因就是老风水对着三个子女的一句话:“把你妈抬到后山于家庄祖茔那里,找个空地,埋了吧。” 三个孩子都愣了。于贵子第一个跳起来:“你给别人看了一辈子风水了,怎么就不给我妈点个好穴?”两个女儿也都不敢相信似的。大女儿说:“还以为你心里早就有数了,正等着你发话呢,你可到好,怎么就这么打发了我妈?”小女儿也忍不住小声嘀咕:“是不是因为娘走了, 爹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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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歹说, 吵吵的开了锅一样,老风水就是不开口,开口就是一句话,“ 于家庄祖茔,找个空地,埋了吧。”贵子最后发了火,也不管三伯,四舅都在,直接发了狠话:“好,你不看拉到!看风水看风水,都是为了后世子孙过得好点儿。你既然一点儿也不为我们后辈儿想,就别怪我们不孝顺。”于是张罗着和两个姐姐一起,起了灵,来到后山于家庄祖茔,当真就找了快空地,下了葬了。) Z) p1 n! w) m( x+ r2 {0 t/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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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地面冻得跟石硼一样硬,等起了坑,撒了土,抬了坟,天已经黑了。来的路上哭得声嘶力竭的一家人默默无语的往回走。回去怎么和老风水掰道,那是后话了。, x }" z5 W4 D5 C3 M-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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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于家庄祖茔,领婆子刚起的新坟头周围,一夜之间,挪过来满满的坟头。挤得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好像夏天一夜之间,鼓起的一堆儿蘑菇,密密麻麻。也不知道这冻得和石头一样的地,大晚上的,那些人家怎么动的土。庄里人都想着这老风水肯定是要给领婆子选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的,那么把自己先人挪过来,多少也沾点地气儿。谁不想过的好点儿呢。可是这挨挨挤挤的坟头,却在后来的几个清明节里,给于家庄带来了无穷后患。; `8 f" \! r3 R' h,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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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1 l# z6 M: G( v) p$ ]& {# b清明节,庄户人家是不叫扫墓的,都叫上坟。婆娘们拐个篓子,里面的物件大同小异。有钱的人家蒸四个白面大饽饽,整瓶白酒,没钱的哪怕是窝窝头,也拿四个。香烛,纸钱是必不可少的。汉子们肩上扛把铁锨,坟头上添点儿土,一年的杂草乱树枝也要铲了去。可是这领婆子坟头周围实在是太挤巴。一到清明这一天,总要出点乱子。不是东家拜错了西家的奶奶,就是前面的埋怨后面的踩了他爷爷的坟头。口角起来,就有人不服气,一铁锨泥土兜头甩过去,尘土飞扬,叫你拜,拜土坷垃吧。接着就是铁锨乱舞,互相殴起来,乌烟瘴气。简直就是八十年代香港影片里的蛊惑仔大战斧头帮的实景再现,或者叫穷汉子怒轮铁锨头,也很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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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Z1 l4 B: k$ ~& }/ _( H婆娘们斗起来,也绝不比汉子们差。轮不了铁锨,薅住了头发也是好办法。还有人刚点的一整把子香,倒过来就按进了对方的后脖领子。后来有一年夏天乘凉的时候,于学忠的二婶子,还抖露开身上的小褂,也不掩怀,转过身子给大伙儿看,“你们看看我这后背烫的这些疤,天女散花一样。”倒是引得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后来讲起来都是笑话,当时可把族长气坏了,据说正抽着烟呢,听说了这事,一把拍下去,烟袋竿立马断成两截儿。连夜开了于氏祠堂的大门,召集了各家当家的训话。从那儿以后,于家庄人清明节上坟,就都不许带铁锨了。十里八村的都当笑话传开了。也算是于老风水给庄户人家平淡如水的日子添了点佐料。% L) d$ E: l, ?3 t+ W) C;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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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6 y5 z+ O/ E! }回过头来,再说老风水家。自从葬了领婆子,儿子就没和老风水说过话。也没登过老风水的门。还是大女儿先回家给领婆子过“头七”的时候,发现事情不对了。老风水躺在炕上已经奄奄一息了。可能从领婆子去了,他就没进一口米粮,眼看着就不行了。也不用召集,本来家人就都聚了来过“头七”的,这下直接就给老风水商量后事了。可是当天晚上,老风水只把自己的三个孩子叫进了里屋,媳妇,女婿都让进了南厢房。正屋里,老风水怎么交代的后事,却是二十多年以后,于贵子也七十多的时候自己说出来的。那时候,老风水设下的局已经破了,大势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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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老风水只留了三个子女在身边,说话虽然没了底气,倒也有条有理:“我怎么能不为你们考虑?鸡还护仔儿呢,你爹一辈子干的是什么?能不为你们打算?我点个好穴没什么,要让咱家的后人出人头地,享荣华,受富贵也不难。难就难在怕你们不按照我说的去做。”于贵子和两个姐姐赌咒发誓一定照着老爹的安排去做,儿孙们的前程呢,可不敢疏忽。可是都这样了,老风水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罢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与不成,也只能赌一把了。”! ^+ h6 a3 y5 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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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老风水当时已经料到结局,但还是要试试。 他无比郑重的告诉儿子和两个女儿,声音轻微低沉,却无比清晰,“今天晚上,把你们家里的都打发回家。我去了后,谁也不要声张,就是你们家里的老婆和汉子也别说。只留你们三个。准备一篮纸钱,一扇门板。等我咽了气,一根布子丝儿也别穿,光着身子抬到门板上,大妞儿前头九步扔一片纸钱,纸钱往哪里飘,就往哪里拖。直到纸钱哪里也不飘了,就在哪里挖个坑,把我埋了。不要起坟头,不要立碑。”3 B6 n; s! b Q0 q( n B9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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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孩子面面相觑,开始都道爹是迷糊了,已经不清醒了。后来,老风水重复再三,神情也急迫起来。大家才觉得是真的。只好答应下来。老风水还不停的念叨,“切记,不可声张,什么都别穿。。。”声音渐渐的低下去,等姐弟三个回过神儿来,人已经咽了气。姐姐刚要号丧,贵子一把捂住了嘴,“你做死啊,不可声张。”于是三个人稳了稳神儿,出来,说老爷子还好,打发了家里的和孩子各回各家。等打发完人,也快半夜了。于是,卸下来一扇门板,往上抬老风水的时候,两个女儿忍不住了, 爹一辈子也没享过福,真就这么精赤条条的去吗?哪有这样的道理?家里一贯的大姐拿主意,于是三人一合计,大姐做主,给老风水套了个裤衩,好歹有个遮羞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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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钱是现成儿的,本来就是准备领婆子的头七的。于是贵子和二姐拖着门板,大女儿前头扔着纸钱,黑灯瞎火的,姐弟三人上路了。大妞儿前头也不敢用力,怕的是纸钱飘的远了看不清楚,三个人心里都在嘀咕,“只要有风,就没听说纸钱不飘的。难道要拖到明天早上?这要是乡里乡亲看见了,可怎么说呀?到那时还怎么能不声张?而且谁知道这纸钱飘到哪里啊,万一飘回家门口,难道就这么拖回去,埋在院子里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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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的晚上,天空倒是有半个月亮,朦朦胧胧的。微微的西北风儿吹着,冷,却还可以忍受。大妞儿在前头不紧不慢的走,九步一片纸钱,片片指向东南方向。也不管有没有路,跟着它走吧。还好地里没有庄稼了,几处洼地上还有污浊的残雪。姐弟三人深一脚浅一脚,遇到沟坎儿就抬起来,走了快一个时辰了,眼看着就接近了于家庄东边三里地的泽西村了。隐隐的村里有狗叫声传来。三个人越发的紧张起来,难道要进村?正愣怔着,就看见大妞儿手里的纸钱打了个旋,偏着南边飘了过去。据姐弟三人后来回忆,那路线绕着泽西村南画了个弧,又往东南方向去了。至于为什么到村头会拐向南边,他们想大概是风遇到村里的建筑,转了点风向,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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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 U! j; s' Q0 {可是奇怪的事情转眼就来了。) l5 G: Y, X4 ~" q$ l%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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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v M0 v( J p5 ]泽西村东南是一大片沼泽地。那时候还没有那个叫小院的大湖。雨水少的的年头,就有佃户靠着沼泽开几陇地,种点地瓜玉米什么的,补贴家用。雨水多的日子,沼泽地里也不见有多深的水,也能看见一簇,一堆的芦苇,野草什么的,只是进不去,据说进去就出不来了。后来我问过姥爷,是不是和红军过草地的时候走的草地一样?姥爷说:“那倒没那么玄乎,从来也没人陷进去过。不过也发生过羊在边上吃草,陷下去的,但也不会立马就不见了,都是会有人发现,拿绳子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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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y& ]: @0 [5 V4 U寒冬腊月的,沼泽地冻得结实,平坦。不时能看见一片一片的枯黄的芦苇杆子。正走到沼泽正中间的时候,大妞儿手里的纸钱,突然就象铁片落向磁铁一样,出了手,就直直的粘在了地上。三人的手心后背,皆是一片冷汗。怎么可能,西北风卷着枯树叶子还围着裤脚转,可是这纸钱就是不动了。三双眼睛盯着纸钱,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盯了好久,大姐发了话,“动手吧。”说了是说了,可是没人动手,这可是沼泽地啊。谁听说过沼泽地里起坟头的呢?眼前是瓷实地面,可是开春化了冻,那可是水和污泥啊。要把爹埋在这里?; Q; g) z* m0 P)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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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 ?9 a: w4 r3 D6 J$ m4 `二妞儿不确定的问,“要不,姐你再试试?”大妞儿看看贵子,贵子也点点头。于是又拿出一片纸钱,寻思了会儿,扔了出去。纸钱翻了个身,和前一个一样,直直地跌了下去,贴在地上不动了。“就这样了。动手吧。”大姐当先解下门板上尸体旁和尸体一起捆着的铁锨,贵子拎起了镐头,三个人一起动手,挖了起来。幸亏带了镐头,要不,一铁锨下去,也就是道白痕儿。三人又刨又挖,折腾了快两个时辰,才挖好个两尺深的浅坑。估计天快亮了,也不能再等了,就恭恭敬敬的把老风水抬进去,撒了土,磕了头。然后封了顶。也没起什么坟头,远远看过去,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姐弟三人平完最后一铁锨土,又一字儿排开,齐齐地跪下来,三个响头磕完,这才收拾好东西,左顾右盼,想看看周围有什么可以做个记号,可惜什么也没有, 于是才无可奈何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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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的路上,反倒越发难走了。一丝光线都没有,三人寻思着天应该快亮了,不应该这么黑呀。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半个月亮也几颗星星早不见了,墨黑的天,应该是乌云了。等三个人磕磕绊绊刚走到于家庄村口,就见眼前“唰”的一亮,白昼一般,接着震耳的雷声滚过,大雨瓢泼般的落下来。一会儿功夫,村里沟沟坎坎就都满了,哗哗的往村东的河里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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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0 [3 {- @# x! ^2 F7 J从没听说腊月打雷下雨,尤其,那天的雨,急得不成样子。村里的老人们每每提到那场雨,都心有余悸,只剩不停地摇头。据于秀才他爹老粮升说,他听见下雨就担心自己放在院子里的木桶,也没把底儿倒扣过来,怕存了水,再一上冻,桶可就裂了。于是披了衣服忍着刺骨的雨水出去,倒完第二桶,刚准备拎着已经倒空的头一个桶一起进屋,回头一看,第一桶已经又满了。那场大雨下得邪乎,下得霸道。整整下了一个上午,雨停了的时候,有人发现,雨水漫进了院子,原来村东的河水已经满进了村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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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9 e+ G, S# T- I1 \. z因为东河涨水,原来的小石头桥没了顶,没法过河,于贵子姐弟三人忐忑不安的等了两天,到腊月二十三,小年儿那天,终于水落了,能过河了。三人急急忙忙来到泽西村,哪里还有沼泽地啊。半个泽西村还在水里泡着。原来沼泽地那里,一片汪洋。浑浊的一片水面,哪里还能看见老爹的埋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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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雨后第二天泽西村有人在水边看见了个小王八,可能是躲在淤泥里过冬的,被雨水冲了出来。于是这湖就得名王八湖。后来有学问的人觉得这名字不雅,就改成“小鼋湖”。叫来叫去,就叫成“小院湖”了。再后来毛主席大兴水利的时候,挖深了底儿,加高了堤坝,正式更名“小院水库”。立了石头的名字在湖边,就这么一直叫了下来。我父亲早些年,年年农闲的时候去钓鱼。后来水库被人承包了养鱼,就再也不让周围的乡亲们靠近了。' w9 z1 r2 c* X8 y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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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n4 y! L( R. c# q# s$ j水库通向周围的十里八村,都修了大水渠,雨水少的时候,开了水闸放水,也确实造福了一方百姓。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夏天水渠放水 的时候,我也和几个男生一样,脱光了衣服在里头游泳。被在水边洗衣服的大妈(大伯的老婆)看见了,告诉了我妈妈。晚上一顿好打,哭得声嘶力竭,再也不敢光屁股下水了。
# D0 x# B) a! D' H, B& N- o6 N; I/ n( Q1 R
; ^! `, P( r0 H那场奇雨过后不几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老风水家因为有孝,过年没动静,村里人也没觉得奇怪。只是开了春,还不见老风水出门,有人以为去了女儿家住着,也不奇怪。直到后来知道已经去世了,那都是两三年以后的事情了。1 B) J y) Z4 }2 ~0 Q- F"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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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 O }9 S) ~$ r生老病死,一茬一茬的人,老的去了,小的自然接上茬来。一转眼,老风水的这个孙子,大号于忠义,小名叫福子,也五六岁了。聪明异常。用庄户人的说法:“精得透亮儿。”因为于贵子小时候读过私塾,再加上不擅长庄稼地里的活,就自己在家教教儿子。七八岁上,就教不了了,于是就想把儿子送到汪镇大私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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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8 R5 l2 [0 m- l于贵子把老风水留下的一个铜罗盘当了,凑了二两银子,带上福子,去了汪镇私塾教书的丛秀才家。丛家是汪镇大户。祖上有人官至康熙爷当朝的礼部尚书。这个后来我有在县志里查到过,有明确记载。县里九十年代还给修了个亭子,用来纪念这位礼部尚书,我忘记了名,但字还记得, 叫世麟,亭子就叫世麟亭。 当年我去的时候,恰逢傍晚,有两对年轻人分别搂抱着坐在亭子角落处。当我问及这世麟亭的来历,典故,四个人没一个知道的,反而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接着朝我翻起了白眼。我这才醒悟过来,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们,问这样的问题,我脑袋被门夹了。离开的时候,身后隐隐传来,“士林?许仙的儿子不是叫士林么?。。。我喜欢赵雅芝。。。”当时城里满大街的音响都是“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 Y, L+ l9 d% m p! C) O( N* H+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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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秀才的家在汪镇东北角,小小的四合院。见了贵子父子,先没接束脩,直接就问起福子大号,读过什么书,课业如何。越问越开心,最后直接就拍了板了让福子第二天就去学堂,也不用问族长了。这汪镇的私塾,其实就是丛家的学堂,不过也有异性子弟来。学堂就在柳营街县衙门东,丛家祠堂后面的小跨院里头。福子,应该叫于忠义了,也穿身长棉袍,每天早起晚归做起了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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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1 B: p7 j. `1 H当时的县太爷正是丛家族长的亲侄子。话说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丛太爷就听见前衙“咚,咚,咚” 迎宾鼓响,急忙穿带齐整了,出来迎接,心里还嘀咕:“哪位大人这么早就来了官衙呢? 可是到了衙门口一看,什么官员也没有。气得丛太爷叫人拉了门房要打板子。草民乱敲迎宾鼓,你个门房也不制止,害得老爷虚惊一场。门房跪地大声叫冤枉,因为实在没看见有人敲鼓。同时当班的几个都异口同声,老爷没辙了,呵斥了几声就回了后衙了。& f2 y; @- j; Z5 j6 n,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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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8 j0 v( U+ U5 m3 Q当天傍晚,老爷刚要和夫人用晚膳,前头“咚,咚,咚”迎宾鼓又响,老爷有慌忙换了官服迎出来,门口只有几个小童下了学堂正蹦蹦跳跳往家赶。两三个路人脚步匆匆而过。哪有什么抚台大人,封疆大吏的影子。丛老爷联想起早上的鼓声,火气越发上来,直接叫衙役上来,摁倒门房和门口当值的,大板子噼里啪啦,众人被打的鬼哭狼嚎,还不忘喊冤枉,实在是没见任何人来敲过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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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后,每天清早傍晚,“咚咚咚,”迎宾鼓无人敲自己响。丛老爷开始还不相信,直到自己亲眼目睹,才觉得事情不是一般的蹊跷。可是却找不出原因。后来有个师爷想了个法子。第二天早上,让衙役们分头守住柳营街的两头,每次只放一个人路过县衙。轮到于忠义时,刚靠近县衙,迎宾鼓无人自响起来。老爷也没吱声。等到晚上,于忠义下了学堂,路过县衙门口时,迎宾鼓又响了起来。如是三天,丛老爷才知道遇见了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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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x4 ^# `* f+ J+ k7 F丛老爷并没有声张,只是赶紧让人撤了柳营街两头的衙役,然后请了师爷到后衙,麻烦他打听一下于忠义其人,家是哪里,家中如何等等。衙门里有于家庄的人,自然有认识于忠义的,于是不到晌午,师爷就给老爷回了话:“是这北边于家庄人,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前两年嫁人了。家中就这么一个独子,有两亩地。 日子不怎么好,也还过得去。”丛老爷听了,当着师爷的面也没说什么。" t4 C; r' V j2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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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7 `! k; k# p8 E. w回到后衙,就让夫人请了官媒去于忠义家提亲。丛老爷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眼前只有最小的也最偏爱的女儿,年底就要及笄了。夫人一听是个庄户人家,端着茶杯愣住了。后来据说是老爷当时告诉了原委,夫人才同意去请的官媒丛媒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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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媒婆虽然五十多岁了,可是在庄户人家眼里,保养的很好。搽得白白的脸蛋儿,庄稼地里的婆子们压根儿没法比。身上一套蓝绿色的绸大褂儿,前襟儿,袖口和裤脚都绣着一扎宽的缠枝莲,淡绿色的枝蔓,细细的看去,银红色的莲花皆是并蒂的。两边两道嫩黄和天蓝的锁子扣儿压着边,俏丽好看。脑后头挽着一个大簪,倒是没有和戏台上的媒婆一样的插满花。可是能明显看出,头油滴下来,后脖领子明显有一块油渍。丛媒婆进村的时候,本来应该引起极大的轰动,可是那一年雨水极少,东河快断流了,仅有的几处深水处,就有人垒了坝,积了水,然后用扁担挑着浇地。所以凡是能担水的,都在田里头呢。于是,只有几个小毛头蹦蹦跳跳的跟在丛媒婆后面,看着她摇摇扭扭地进了于贵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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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l% [4 Z4 M' m! c2 N自从老风水过世, 没了老爹的管束,于贵子的日子越发走了下坡路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庄稼活不想做,做生意又没本钱。幸亏老风水留下两亩地,冯寡妇忙里忙外的收拾着,加上两个姐姐帮衬着,日子过得才不至于太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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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冯寡妇早起就和贵子商量,担水浇浇南坡的一亩玉米。于贵子哼哼唧唧说腰疼,赖在炕上不挪窝儿。冯寡妇没法子,正自己在院子里头整理扁担和水桶,丛媒婆进院子的时候,冯寡妇正低头准备往肩膀上提扁担。“我可是来给你道喜来了。”丛媒婆自来熟,笑得满面春风地开了口。冯寡妇一头雾水,还没忘记先往屋里让,“屋里坐,屋里坐。”说着进了门。( R) w$ W' R, }" N+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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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O! W4 W5 b6 j' \! p于贵子正寻思着一件大事,前几天儿子和他说起镇上的怪事,官差拦了路,一次只让走一个。他过衙门口的时候,听见鼓响,也没见有人敲。于贵子心里不停的嘀咕:“是哪面鼓响呢?要是左面的响,根据爹的说法,是有冤情了。要是右边的鼓响。。。难道是应在自己儿子身上?难道是当年老爹奇怪的举动有了反应了?”正琢磨着呢,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就下了炕,踢拉着鞋,正掀起门帘要往外看,丛媒婆已经进来了,反倒唬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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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寡妇急忙拿起旁边的笤帚疙瘩,扫了两下席子,才往炕上让座。丛媒婆也不客气,因为明摆着的,县太爷的女儿,看上你家的穷小子,也算你家祖庙烧了高香了。等把来意这么一说,于贵子心里就明白了,看来是右面的鼓响了,县衙里也有高人啊。依着老爹的说法,这可至少要三品的官员啊,说不定一品大员也有可能。那时候,就是皇帝的女儿,也有可能娶回来啊。到时候自己就是皇帝的亲家,小妾也能买两个回来啦。。。冯寡妇听了喜不自胜,一看于贵子梦游一样没反应,就借着递茶水的功夫,捅了一下贵子。于贵子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不成,绝对不成。”冯寡妇急了,一边偷偷又捅一下贵子,一边打圆场,“不知小姐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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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贵子当时就火了,“你捅我干什么,我说了不成就是不成!我的儿子,是有大前程的。儿子的婚事,自然我说了算!”说完也不顾客人还在家,一撩门帘,走了。后人每每说起这一段,都说要是这于贵子世故点儿,找个借口,哪怕说岁数不合适,毕竟丛小姐比福子大四岁,说属相不和,或者说不敢高攀,怕委屈了小姐,后来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可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也许, 后来于贵子因为这番话,后悔得顿足捶胸,可是用于家庄人的话说“摔石头打天,也够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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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媒婆乘兴而来,满以为一个大大的红包手到擒来。即使这庄稼汉子没什么谢仪,办成了事情,县大老爷哪里也少不了银子。可是没想到,这于贵子不但没个好声气儿,还把她晾那儿了。回去的路上就憋着一肚子火。见了丛老爷,添油加醋,直把这于贵子一家说的狂到了天上。丛老爷面子也有点挂不住了,可是当堂也没发火。客客气气的送了媒人,却自己在书房踱了一夜步。第二天一大早就把师爷叫了进去。也没人知道两个人怎么商量的,只是师爷第二天也一身庄户人家的打扮去了于家庄。4 T5 i& m$ h. U% s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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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q& E; P, U" O. I师爷也姓丛,也是汪镇上的老住户了。换了衣裳,就和村里的庄户人家没什么两样。进了村,看着有人坐着抽烟的地方就凑过去。几句话就套出来,原来这于忠义是老风水的孙子。怪不得,于贵子能那么跩, 看来是老风水给自己留了好地方儿了。于是就拐歪抹角的问起来。这一问,村里人才反应过来,合着谁也不清楚老风水啥时候没的。也不知道葬在哪里了。就只知道他老婆领婆子的坟头。可是看看他儿子家的日子,看来这风水也不怎么样。丛师爷挨个递上烟荷包:“来,尝尝我的,说是关东来的呢。”众人抽着,聊着,师爷又把话头饶了回来:“同一个村的,怎么就不知道老风水啥时候没的?”里头有个老风水没出五服的堂侄也说:“就是,我们也奇怪,就是我老姑过世以后,就没见过他了。”8 p+ r& ?3 c6 L)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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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D( Q* W) O& |, L! p“那时可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师爷还是不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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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8 o* ^1 n& I+ |! I& P“那倒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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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Z2 o# z; h5 e2 T$ g- u2 h“怎么没有? 那年领婆子死后不久,大冬天的打雷,下暴雨,难道不奇怪?”旁边有人就接过话头儿。& q; R8 A; s/ ~0 u*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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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泽西村东头,一夜之间出了个大湖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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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师爷听了,系烟荷包的手不易察觉的顿了一下。他也对那场雨记忆犹新,一路若有所思地回到县衙。至于他怎么和县太爷说的,后人不得而知。只是第二天,县里出了告示,说天气大旱,县太爷体恤民情,招募民工开水渠,为百姓引水灌溉。每天五文大钱。这是为老百姓做好事儿啊,何况还有钱赚,于是去报名的人和赶集一样。接着就有衙役把招募好的民工引到小院湖边,指挥众人在湖和东河之间挑了一道水渠。河里正要断流呢,清清的湖水流过来,两岸的庄稼有救了。于是众人敲锣打鼓给县太爷送去了万民匾。这匾后来在丛家祠堂挂了好多年,文革的时候才被红小兵砍了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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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流了几天,师爷和衙役们就围着湖转了几天,直到七八天之后,湖水快见底儿的时候,有人看见湖心的地方,湖水开了锅一样翻滚起来。好像有大鱼在水底游。于是加紧了放水,不几个时辰后,就看见湖心聚起了水汽,一条乌黑的龙腾空而起,可是两三长高后又一头栽进湖里。当时就有人跪在泥水里,磕头不止。师爷吆喝着大家继续放水,就见那黑龙两只前爪聚起乌云,身体一次又一次腾空而起,可是后腿和尾巴明显不利落,只能一次又一次坠落下来。丛师爷这才指挥胆儿大的衙役们围了上去,趟着没过膝盖的泥浆,乱棍打死了黑龙。后来据衙役们说,那黑龙全身茶杯口大的黑鳞,唯独两条后腿之间,躯干的后半部,有一段没鳞,相反,那颜色倒像人的皮肤。后人说那是因为穿了裤衩的老风水,裤衩挡住的部分化不成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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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o" i. U' Z$ f从那以后,衙门堂前的鼓再也没响过。老风水的孙子于忠义,一场风寒下来,机灵劲儿大不如从前,后来也和他爹一样,几次应试,连个秀才都没中。无可奈何的回了于家庄进了庄稼地。后来也接了老风水的班看风水,却是靠着几点小把戏,这是后话了。7 g& `, _, a1 g& H,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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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年一直追问姥爷,真的是龙吗?姥爷说他其实也没见过,那是他出生以前的事情了。不过他小的时候,村里的老人是经常讲的。有一年夏天,晚上,姥爷的爷爷照例卸了扇门板,躺在门口槐树下乘凉,奶奶就着月光择芸豆。爷爷不胜唏嘘:“两三丈长,小水缸粗的龙啊,可惜了。。。”奶奶听了不屑的撇撇嘴,“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娘家就是泽西村的,当时我可是去看了,清清楚楚呢,还小水缸粗呢,统共也就碗口那么粗。还两三丈长,连头带尾,最多也就,” 说着抬头寻摸一下,“也就你这门扇那么长,”话还没说完,爷爷就像马蜂蜇了屁股一样跳起来,“才门扇这么长?你量过啊?那龙你捋直了量过啊?!”说着径直拎着门板走了。/ e! T1 s0 f9 T;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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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姥爷这么说,很是害怕。那时农家的茅房都在院子里,晚上我就不敢自己出去。姥爷又一直开解我,“别害怕,哪有什么龙呢,想是水里长的大的四脚蛇,传的厉害了,就变成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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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什么后腿之间会有人的一截身体呢?”我还是后怕。6 I c% I A$ z$ J! f3 o2 |+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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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因为和什么东西打架,被咬掉了鳞,哪里能是人的身体呢。”姥爷粗燥的大手摸着我的头发,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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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结婚以后偶尔想起这故事,我就会想,如果真的是因为穿了裤衩的部分没有化成龙,不知道这人的躯干前面有没有小鸡鸡呢。:)恐怕即使姥爷还活着,也不知道答案了。. P6 `' f' J: W, }2 H3 C/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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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前面几节的标题应该叫于老风水才对,这里才开始于风水的故事。于风水放弃学而优则仕,回到于家庄的时候,已经二十多了,仿佛一切都是循着他爹的老路。只是家里实在没什么人依靠了,不得不做工,庄稼活儿才不至于太差劲。至于后来他也看风水,有人说是看了老风水留下的古书,知根知底而的老人家就反驳:“屁古书,老风水也不是看古书才会的。”“也许老风水留下的记录呢?”谁也说不清楚。不过看风水这样的事情,都是要过几年才有效果的。也没见过谁家的先人头天一下葬,子孙第二天立马就飞黄腾达了。所以,于风水看的准不准,也没人能说个道道出来。但是这于风水有个特别的本事,就是能算出丢失的东西能不能找回来,在什么地方能找回来。在庄户人的日子里,这个本事,可是比看风水要有用的多。所以,很多村里人觉得于风水比老风水一点也不差。7 A: C9 G8 U0 n2 K! Q l(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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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德才的爹就是其中之一。起因很简单,德才家养了一头毛驴,汪镇大集的时候就去集头那里拉脚,赚点养家糊口的费用。那年春天一个集日,镇上有家娶亲的,雇了德才爹的驴车拉嫁妆,送亲友,等亲友吃过席,送完人,天已经快擦黑了。德才爹把毛驴栓在东河边一块水草丰美的地方,然后自己拉着架子车先回了家。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在这毛驴身上呢,让它多歇息一会儿也好。等拾掇完了,回到河边,驴不见了。只剩半截缰绳还栓在树上。这可了不得,简直要了命了。德才爹当时脑袋“翁”的一下,腿就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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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A$ D7 `% l2 i4 w早春的天气,田里只有小麦,玉米还没长起来,所以一眼去,方圆几里都不见毛驴的影子。要说是小偷偷走了吧,没必要还留半截缰绳在树上,可是好好的,毛驴怎么就不见了呢?德才妈已经大呼小叫的边骂边哭地嚎上了。德才爹到底老到些,急忙召集了几个本家的和邻居,张罗着去找。一群人没头的苍蝇一样转了几圈儿,天就黑下来了。连个驴毛儿也没看见。这时就有人说,“去问问于风水吧,不是俗话说的死马当作活马医嘛,让他看看能不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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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堆人挤到于风水家,德才妈抽抽哒哒的,已经嚎不出声音了。于风水要“看”事情,不象他爷爷老风水张嘴就来,他一定要知道丢失的准确时间才有用。可是通常人们并不能确切知道是几点丢的,这样就只好用发现物品丢失的时间起卦,可是就不能十拿九稳。刚好德才爹回家也没几分钟,而且拾掇完的时候还看了看钟,所以很清楚几点驴不见了。 于是,于风水盯着自己的右手,口里念念有词,右手大拇指掐掐捏捏的,在其他四个手指,指节上点来点去,嘴里,“子丑寅卯。。。”咕咕噜噜,半袋烟的功夫,说:“驴丢不了,能找回来,一直往东南方向找,是角落,就看东南方向。不出五里地。”家里人一听一定能找回来,马上又都有了精神,于是,打起火把,一伙人从拴驴的柳树开始,向着东南方向找了过去。. G, `# `0 L: Y9 d, I/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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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泽西村,东南就是原来的小院湖,后来水是放走了,可是多年的雨水下来,又汇集了个水湾,四周还是沼泽地。众人刚过了泽西村,就听见驴叫的声音,只看见有两个人在沼泽地旁边忙活。大伙儿急忙跑过去,看见毛驴陷在泥潭里,正折腾呢。两个泽西村的村民本以为能白捡头毛驴,正用绳子往外拉呢。好在人多力量大,几下划拉上来,看看邻村的大家都认识,也就不好意思,白帮了个忙,回家了。这边德才爹高兴的不得了。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天的汪镇大集, 于家庄有几个半桩子赶集,看见娶亲的,就捡了地上没响的炮仗,回来抽出点儿引信在河边放,结果惊了驴,挣断了缰绳跑的。从那以后,德才爹逢人就说于风水真的有几把刷子。 A" ?' n: q$ Y, v5 L& o8 ~' V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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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 }8 E; m3 h& a/ ^, t据说真的让于风水名声在外的还是起卦找小六子的那一次。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说起于家庄于信东,没有不知道的。老婆进门就生,两年一个,一直生了十年,五个黄毛丫头高矮挨个儿排下来,都一个模子磕出来的一样。村里人取笑说,这于信东没准儿是玉皇大帝下凡的,要生足七仙女呢。也有人劝,算了吧,家口那么多,养都养不活,别生了。于信东偏偏不信这个邪,“我就不信我命里没儿子。” 还好老天终于开了眼,老六终于是个带把儿的。可把一家人乐坏了。一家人当成心肝儿一样疼。这小六子三岁以前,都没下地跑过,一直在姐姐们的怀里抱来抱去。就是村里的财主于粮升的儿子,也没这享受。那时候老风水还在,就提点着于信东:“小孩子,不能太娇惯。” 于信东哪里能听进一个字儿。 后来有一次,忘记了什么原因,老风水和大家聊天的时候,说起人过世的事情,老风水就对信东家的说:“你过世的时候啊,女儿们都能在身边,也算有福气。”当时谁也没当回事,谁家老人过世,孩子们不回来看看呢。可是后来,人们才回过味儿来,原来能来的只是女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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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子七八岁上,也起了大号,然后,他爹就送他去镇上的学堂读书。本来以他家的情况,能吃饱就不错了,哪有什么闲钱读书。可是这六子爹一心要让这唯一的儿子出人头地,家里能当的都当了。女儿也都留着绣花做工,留到老姑娘了,然后做填房的,小妾的,都不计较,只要彩礼多就成。要来的彩礼全都填进了学堂。小六子娇惯归娇惯,学起来倒很用功。大概也知道家里的情形。不能说头悬梁,锥刺股, 也从不耍滑头。可是用先生的话讲,文章没有灵气。至于什么是“灵气”,庄里人谁也不知道。据说小六子他妈为这个去庙里好几次,想要求个“灵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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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也不记得小六子考了几次了,据说七八次是有的,可是连个秀才也没中。先生委婉的托人捎了话来,别耗时间了。庄里也有风言风语,“笨地瓜一样的脑盘子,还想状元的乌纱帽?”想来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小六子一定压力很大。最后一次看榜的时候,就出了事儿了。据一同去看榜的童生讲,看见又一次名落孙山,小六子还抽了抽嘴角,苦笑了一下。等大家一回身,人就不见了,当时大家还以为他先回家了,就没理会。结果天快黑了,庄里看榜的早都回来了,也没见他的人影。六子爹已经去镇上找了一趟了,也没见人。回来两口子又一起去了一趟,还是不见人。那时已经过了晚饭时候了。于是就去庄里同去的童生家里打听,也没打听出个由头。这么一折腾,已经快半夜了。: y- T4 R# h1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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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丢了?庄里人是没看<红楼梦>,不知道原来六子和贾宝玉遭遇差不多。那时候要是有人知道这本书,说不定就直接去了庙里头呢。六子爹实在没法子,半夜敲开了于风水家的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就用同去的童生最后看见他的时候起的卦,“人是能找到,往西北方向找,注意空屋子。”于风水沉吟着说出来。六子爹一听能找到,轻松了好多,以为儿子迷路了,于是就招呼本家的,左邻右舍的,出门一径往西北去了。当时有围在于风水家还没散的人看见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问他怎么了。于风水说:“找是能找到,可这人啊,没落地呢。”" [/ A' C" z& G8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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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庄里传出哭声,原来这小六子在村北一个麦场旁一间空的看夜人住的房子里悬了梁了。找到的时候,人已经硬了。再后来,姥爷也在于风水家做过小长工,于风水自己也没儿子,特别喜欢我的姥爷。就把这本事传给了我姥爷。姥爷也没学全乎,等姥爷传到我妈妈这里,已经没多少准头了。不过去年的圣诞节假期,我们全家都在姐姐家过节。我们去的前一天,姐夫的两个手机都找不到了。这一天他一直呆在家里,大门都没出,据他自己说:“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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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B; v2 g& Y% C2 Mwas only sitting in the couch and watching TV, playing video games by th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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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nes all the day , but I couldn’t find them at night.” 姐夫大大的蓝眼睛困惑的眨呀眨。什么人也没来,哪里也没去,两个手机都不见了。我和姐姐又把客厅细细地过了一遍,尤其是沙发,坐垫全都拿开,还是没有。于是就让老妈帮忙。也不知道时辰,只能用晚上姐夫发现手机不见了的时候起卦。姐夫看着我妈妈掐掐点点的数手指头,很是不解。也是,我都不明白呢,你个美国鬼子能明白什么。结果妈妈说能找到,在西南角,东西不上不下,没落地。于是我们把房子里所有房间的东南角都搜了一遍,包括衣柜里衣服的口袋都掏了一遍,也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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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7 F( @# m6 ~" G# H8 a我和妹妹都说妈妈算错了。妈妈没办法,只好再次咕咕噜噜,看得我这洋姐夫一直摇头。结果老妈还是坚持西南角,什么东西都找西南角,不在地板上,也不在上面,就在半空中。于是我把眼光盯上了沙发西南角,当时都找了几遍了,什么也没找到。垫子又搬开了,我用手顺着西南角的边慢慢摸,原来两个手机都漏进了扶手和底座的缝隙里,从外面看是看不见的。而且电池打游戏用完了,已经都自己关机了。当时妈妈很是得意。不过我觉得大概也是巧合吧。$ H9 r# i% g' ^+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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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_0 ~. R X: x+ V& `/ A8 d于粮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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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I( Q+ n$ G于粮升是于家庄唯一一个能算得上是地主的人。可是于粮升本来不姓于,至于他姓什么,连他本人也不知道。说起来还要从他爹福顺那里开始。按辈份排,福顺应该是“信”字辈的,应该也有个大号叫于信什么,可是没人能记住,大概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爹给了这个小名儿,就是希望他有福气,又顺利。有没有福气也很难说,家里有三间土坯房,就盖在村头东河沿儿上,那年东河发大水,河水漫进家门,把两口子的鞋都飘走了。可是也没钱挪个窝,将就着住吧。祖上倒是留下三亩山地,就在于家祖茔的旁边。所谓山地,就是半山腰子上头,不到一尺深的土,还是半拉子石头半拉子泥,地下都是石硼,只要天稍微一干,庄稼就打绺儿,再干几天,就颗粒无收了。即使风调雨顺的年头,能打两升小麦就是极好的了。不过比起一贫如洗的姥爷家,大概算是有福气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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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3 T6 W# ^8 k! x! e' [5 @至于这个“顺”,那可真是不顺。十八岁结了婚,一直到三十岁,福顺嫂也没怀个崽儿。起先福顺他娘还坐在门槛儿上指桑骂槐的吆喝, 诸如母鸡不下蛋之类的,后来就直接指着鼻子骂。福顺嫂一声儿也不敢吭。腰是越发的弯了下去。头几年,每逢初一十五,福顺嫂都要去庙里,庵堂里拜,周围几个庵堂的师太都穿过福顺嫂捐的棉袍。香灰也不知喝了多少,总也没个消息。三十岁的婆娘,头发都快全白了,腰也佝偻了,看起来倒像五十几的人。村里人都不自觉的改了叫福顺婆儿。到福顺他娘都入了土了,也没看见孙子的影儿。福顺倒是没怎么嫌弃老婆,只是看见邻居的小孩,忍不住抱着就放不下了。后来,大概两口子都知道没什么指望了,福顺婆大概也对菩萨失望了,就不再去庵堂了,不捐棉袍了,清水庵的师太还就此说她心不诚,所以命里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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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没有儿子,也不是师太能说了算的。那年夏天,据说关中大旱,到秋天的时候,汪镇的大街上就有讨饭的,一群一群的,背着破旧的棉布口袋,挨家挨户的要饭。于家庄倒是没有见过多少,大概有来过的,也要不到什么,就只好走了。进了腊月,大街上就不见多少要饭的了, 也不知是走了,还是找到东家了。县太爷也很高兴,至少街面上看起来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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